第61章

  “院子里的人,都在忙什么?”他问。
  慕玉婵翻过一页,早就习惯了男人会在她看书的时候打岔,如今已经修炼出了一心二用的能力。
  “初八你不是要随皇上南下么,这一去要几个月甚至小半年,娘说要给你准备点常备之物,免得路上生了不便。”
  萧屹川看看堆积如山的好几只箱笼,怕是慕玉婵对“常备之物”有什么误解。
  他是南下,不是搬家。
  “不用这么多,多带几套换洗衣物便好,不必忙了,我让铁牛收拾,他自清楚的。”
  慕玉婵轻轻合上话本子,抬头盯着萧屹川好一会儿,黠眸一眯:“你的意思是,我还不如铁牛,他清楚你要什么,我不清楚?”她轻哼了一声,看向窗外:“倒是我的不是了,巴巴地给你多备点东西,却遭了嫌弃。”
  “……我没这么说。”
  “可你就是这个意思,对吧?”
  也不知怎的,自打她知道萧屹川初八要走的消息后,心情就不大顺。
  萧屹川撩袍坐在慕玉婵的腿边,慕玉婵看男人靠近过来,想要下地穿鞋,脚腕子却被男人一把按住。
  她面红耳赤地瞪眼:“你干什么?”
  萧屹川笑问:“是不是我要离开了,你不高兴?”
  “将军怎么青天白日的还说梦话?你不在将军府,我一人在家自在的不得了,快活着呢,怎会不开心?”她拿话刺他,“之前我还羡慕静和长公主逍遥自在,你这一走小半年,看来我也不必羡慕长公主了。”
  “你上次还不肯认想养面首,这次说漏了吧。”男人的手掌攥紧了些,眸色略沉:“只怕是不能如公主的愿。”
  “少开我玩笑。”慕玉婵微诧,心脏跳快了两下:“怎么?皇上不带你去了?”
  “非也,是此次江南一行,我向皇上请了旨,你得跟着一起。”
  慕玉婵蹬开男人的手,掩饰掉惊讶:“将军莫要诓我,一块儿跟过去的都是朝廷重臣,带我去做什么。”
  “这次南下随行的不仅有朝廷重臣,皇后、静和长公主、容福公主等一些皇上偏爱的皇亲国戚也都去的。”
  慕玉婵仔细分辨萧屹川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,确定对方说的属实,才故意露出个遗憾的神色:“那可真是可惜,我不能独个儿在京城逍遥快活了,不过皇上是怎么答应你的?”
  萧屹川唇角微勾,并没有解释这是他用试兵大会的承诺奖赏换来的。
  其实,此次南下时间很久,帝后也会在杭城小住一段时日,萧屹川才打算带上慕玉婵一起。
  自打她嫁到将军府后,汤药就没断过,又是咳嗽、又是畏寒的。
  虽然仙露说,慕玉婵比在蜀国的时候发病次数少了,可萧屹川知道,同康健之人比起来,慕玉婵还是病恹恹的时候居多。
  所以他向皇上请旨带上慕玉婵,以此作为试兵大会的恩典。
  都说江南的天气、水土养人,或许她的身子到了那边会更舒服一些,等再回到京城的时候,最冷的日子也都过去了。
  “初八出发,到时候会随皇上去通州的柳荫码头乘船,顺着大运河南下。这几日,便让明珠、仙露为你准备南下的必须之物吧,我的还是交给铁牛。”
  既然如此,慕玉婵也无须再替他操心,只管让明珠、仙露给她备好她想带的就是。
  这几日,小两口因随君南下之事格外忙碌,萧屹川需交接南军营的事,慕玉婵也要将府里的事、月桂阁的事安顿明白。
  初八很快就到了,临行的前一晚,夫妻俩才腾出时间说会儿话。
  灯烛悠悠,暖暖地漫上地平。
  萧屹川坐在西窗的桌案旁查看着这次南下的行进路线,慕玉婵已经上了榻,一手支着脑袋侧卧。
  “你先睡吧,我还要一会儿。”
  萧屹川抬头,就看红色的床幔被金丝绸悬着,慕玉婵玲珑的体态藏在锦被里,只露出肩膀、手臂。
  隔着素白的缎子,女子的锁骨若隐若现。
  他的呼吸一滞:“若吵你,我去书房。”
  “我还不困呢。”
  慕玉婵想到什么,坐直了身子,正要说话,锦被滑落一截,露出一段窄窄的腰线。
  第37章 同船
  “明日就离京了, 走之前我们怎么也得和爹娘告个别吧?”
  这几日大家都各自忙着,王氏、两个弟弟曾在今日陆陆续续来过如意堂见萧屹川,几人说的都是道别、叮嘱之词。
  明日辰时七刻圣驾移宫,这些做臣子的只会起得更早。看这样的架势, 走之前萧屹川是不打算去看老爷子了。
  慕玉婵凝目沉思, 那天王氏对她说的话不是毫无触动, 可她是局外之人,不能说出劝萧屹川不计前嫌做个大孝子的话, 这对萧屹川来说并不公平。
  但老爷子也有五十岁了,他的脾气再差,对萧屹川再严格或者失了分寸, 本质也是想让萧屹川好的。
  老爷子年轻时候的事她不做评论。
  最重要的一点, 慕玉婵看得出,萧屹川并非不在意这个父亲, 相反的,他是太在意了,才会在老爷子说出某些话的时候反抗或沉默。
  烛光洒了男人半边侧身, 勾勒出一个清晰有力的轮廓。
  慕玉婵浅眸闪动,这个高大挺拔的身体里, 是否也存在着一种名为“委屈”的情绪,只是被禁锢在他结实的皮囊之下。
  “怎么不说话?”慕玉婵发觉对方的视线黏在她的腰身处, 扯了扯被子:“你若不去, 又要被老爷子说不孝子, 你肯定不爱听那话,说不定我还要一起被称为不孝儿媳, 跟着你一块遗臭万年。”
  萧屹川被“遗臭万年”几个字逗笑,他拨弄着灯芯, 室内更明亮了些,几乎要把所有一切的秘密照得无处遁形。
  “有这么严重?是娘让你来劝我的?”
  “娘这几日来找我的时候你都在场,她说了什么,你不清楚?”慕玉婵看着萧屹川那股闷闷的倔劲儿,忽然垂下眼眸,眼底涌动着杂驳的情愫:“你知道么,其实,我有些羡慕你的。”
  “我有什么好羡慕的,羡慕被老爷子骂?”
  “……是,我就是羡慕,甚至羡慕爹骂你。”慕玉婵抬眸,一双剪水的眸子温柔而坚定:“我父皇待我好,在蜀国予我千般万般的宠爱,可是我却再难见到他。或许,我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他了。我有时候就想,下次与我父皇、母后团聚,是不是得在九泉之下才行。”
  “你胡说什么?”萧屹川不愿听她说那些生生死死的话,语气严厉了些。
  “我没胡说,纵观古今,和亲公主大多是这样的。”慕玉婵坦言道:“所以我的确这样想过,甚至在蜀国刚得知我要与你和亲的时候,还庆幸过我的体弱多病,我想我若身子弱,那便死得早,早日脱离苦海也好早点与我父皇母后相见。”
  萧屹川没见过这样的慕玉婵,仿佛有一瞬间她身上所有的伪装、保护色都消弭不见,只剩下一身柔骨,让人很想把这把骨头死死揉在怀里,好好的护住。
  他撂下卷轴走到床榻边,用眼眸代替指尖描画她眉眼、朱唇的轮廓。
  “好好的一张嘴,偏说那样晦气的话,未出十五还在年中,我不许你这样说。”萧屹川忍住用拇指摩挲那双软唇的冲动:“将军府不是魔窟,我也不是吃人的妖怪,什么时候我这儿变成你口中的‘苦海’了。”
  慕玉婵不否认:“之前都说你比吃人的妖怪也差不多了,三头六臂,头骨做碗,别说是我,换别人也要害怕的,不是苦海是什么?”
  “那都是谣传。”男人沉沉地看过去:“我长得像妖怪么?你也说是以前的误会才那样想,那你现在,还这般想么?”
  他不像妖怪,甚至他的皮囊她是满意的,尤其是那几次不穿衣服的时候。
  慕玉婵眼光闪躲,肩膀半侧:“你管我怎么想,我想怎么想是我的自由。”
  他掰正了她的身子,口气有些命令的意味:“可我不许你胡说。”
  她推开他,翻了个身:“你这不许那不许的,你说了又不算。天色太晚了,我不想与你说没用的。这一走小半年,反正明早我要去和爹娘告别的,免得以后我被人说闲话,笑话我这个蜀国公主没有规矩。我卯时去拜别爹娘,卯时天还没大亮呢,我不敢自己穿过那段儿没灯的游廊,你得陪我。你不陪我,我就一直这么想下去。”
  萧屹川盯紧她的背身:“那我陪你,你就不胡思乱想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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